朱子辉:《楼起、宴客、坍塌》

分类:剧本
2018-06-08 23:11 阅读(?)评论(0)

             

六十年峥嵘岁月,大地易主,桃知没有想到自己竟成了他这一生的见证人。—题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一、他起高楼(1919-1930

  静安路71号坐落着一座府邸,西式洋楼,黄金地带,莺莺燕燕之声,弦乐咿呀之声,觥筹交错之声,听书声、谈笑声,一切风光的,欢乐的声音都从中传出来过,听得过路人徒生艳羡,再看一眼西式高楼,更是顿生奢侈之意,明明羡慕得狠,却仍要唾弃一番腐败,糜烂,但自己处于这位置有这些权利资本时却会更张扬,骄奢,怪只怪自己生错了命,金汤匙去到了别人口中,他们不会以此作为奋斗目标,不会许下要像这样生活的誓言,因为他们明白,这府里的生活他们辛劳一辈子也过不上,这府里的人,与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,这静安路上唯一的府邸,少帅府,这里住着传奇人物,严逸之。

  1919年,革命势如雷峦发展火热,上街游行的高举护国大旗的学生愈来愈多,街道上好不热闹,静安路71号本就夜不眠,今日更因为少帅的晚宴而更加热闹起来。餐厅的桌布一律被换成天鹅绒的,厨房从下午便开始张罗起来,糖蒸酥酪放在浮世雕银盘内,三色马蹄糕被放在清代珐琅彩瓷碗内,因为怕食材不新鲜,它们都被罩上了水晶盖子,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令刘姥姥直呼老天爷的九蒸九酿的茄鲞,它们都等待着被端上餐桌,客厅的中央挂着严逸之身着军装的巨幅照片,阳光映得他左侧的一等嘉禾勋章隐隐发亮,严逸之是在酉时回来的,家里的仆人在少帅的车子刚拐入庭院时就站在了门口,他像是刚处理完公事,风吹起斗篷整个人都意气风发,他和冯德墉边走边谈论着今日的趣闻,回了家后退去肩上金属的冰冷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着客人,少帅今日的晚宴宴请的大多是亲信,旧友,西式宴席,中式菜点,氛围也是极其融洽轻松,唠的大多是家里家常,7岁的姚桃知踮起脚尖想要夹摆在最里面的一道清蒸江珧柱,奈何怎么也够不到,桌边菜品的汤汁沾到她蓝色丝绒裙上,她气恼的收回手脸颊红扑扑的,这时一双手越过她,将最里面的菜各夹一点放在她的盘中,桃知抬起头看着比她高许多的陌生人,他穿着普通衣装,一张脸上掩不住的意气风发,他蹲下身抽过两张纸巾帮桃知擦拭掉裙摆上的汤汁,而后摸了摸她的头“小孩子一般都不太爱吃这么清淡的食物”桃知看见了他的手,骨骼分明,筋骨铮铮,这是桃知第一次与除了父亲之外的男性亲密接触,她想了想对他说“妈咪说了,最名贵的食材要用最简单的方式烹调,原汁原味的才是最好的”眼前的陌生人听后笑道“人小鬼大,一看就是姚庆山的小女儿,桃知,你刚出生时我是抱过你的”姚桃知知道他是谁,放眼这里能有这般风范的仅此一人而已。这是桃知印象中的第一次见到他,此后11年再无相见,她的生活忙碌,课程紧的她没有时间去回想往日的时光,7岁的记忆愈加模糊,直到后来他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,只有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,她只是时常看到报纸上多报道他“虎父无犬子,年轻少帅剿匪成功”“将门之后再现英姿”时常听到人们多谈论他的风流韵事,今天与哪位名媛小姐共进晚餐,明天又约哪位明星影后,他也对得起大家给予他的名号,一年三百六十五日,身边皆有不同女子相伴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、他宴宾客(1930-1935

 散场只是时间的问题,少帅的年少时光伴着三色旗的降下而结束了,他成了如磐石一般,傲然立于天地间,申报发表“少帅宣布所统率地区易帜,与南京政府实行统一合作”青天白日满地红在这片土地升起,少帅一跃成为陆海空军副司令,他倒也真是又两下子,处理起事情来毫不拖沓,刚上任便整顿军纪,但凡遇到违反的人他也不管有没有背景直接请回家,传闻叛军宏达携带军中机密拖家带口的准备逃往海外,在临行前被严逸之一脚踹开府邸大门就地解决,宏达第二天果然消失,不过这也只是传闻,不论真假人人见了他都要说上一句“后生可畏,非虚言也”身边的人很难摸清严逸之的性子,办起事儿来一丝不苟一派正气,情感方面却从来不是正人君子,严逸之爱玩,所有新鲜的事物他都想接触,女朋友更是各有各的不同,什么类型都有,但从没见哪位分手

纠缠不休对外人吐苦水的,严逸之想起来少时冯德墉非要拉他去一瞎眼大师那算命那大师直道“天机不可泄漏,天机不可泄漏,只可送二人一句话”他给冯德墉写下“人间别久不成悲”正要给严逸之写时,严逸之突然勾着冯德墉的脖子要走说“既然是天机那便不要说了”他不怎么信这个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,不过人生中一件举足轻重的小事,时隔多年冯德墉告诉他大师写下的是“孰可喜也,孰可悲也”,那时冯德墉也戴起了老花镜拍了拍他:“你以前不信命,后来我们不都应了这两句话,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从来都是命运,只有命运”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
  这一日,严逸之要去往车站接姚庆山一家,姚庆山自从高升,便举家向北而迁,今日桃知回十里洋场上学,姚庆山自是不放心定要亲自送来,上海兴起不少新式建筑,严逸之正好这阵子军务不怎么繁忙,他打算这段时间带她好好逛一逛,严逸之今日身着西装,头发也梳理的光滑,少了军装也少了戾气,整个人显得更加温润,姚桃知见到他后就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前仆后涌的献上自己了,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清清爽爽意气风发,在视觉上便给人以尊重,姚桃知感觉心口盛了一碗莲子汤又甜又腻,严逸之让下属接过他们的行李,姚庆山对于少帅来说非常重要,严康峰刚离世那阵姚家人对少帅就像是亲儿子一般,姚庆山更是在军事上全权支持严逸之,甚至帮他处理了很多后顾之忧,少帅见了姚庆山自是亲密十分,再看姚桃知,已经脱离了小时候肉嘟嘟的模样,骨肉均匀,身高不高却比例甚佳,北方天寒而南方湿热,她脖颈上有细小的汗珠渗出,他接过桃知的大衣递给她手帕“车子就在前面”桃知想起了7岁时候他递给自己的纸,她有了少女的心事坐在车后座上,前座的姚庆山与严逸之相谈甚欢,严逸之的手搭在方向盘上,车停下的时候他会一下一下轻微的敲击,百达翡丽的石英表衬的他手指修长,指甲圆润整洁,再往上,脖颈上筋骨分明,嘴唇红润,鼻梁高挺,单眼皮剑眉,甚好,严逸之从后视镜中注意到她从上了车就开始偷偷打量他,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冲她挑了挑眉,桃知脸蹭的便红了起来,少女情怀总是诗,车子开到静安路,少帅府的装饰更为精巧奢华了些,桃知7岁在这里遇到他,如今又回到这里,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,古稀之年的桃知坐在摇椅里对着后辈说“是我先被他吸引的,他既不把我当小孩子也不把我当大人,既不答应我也不拒绝我,我知道当时他对我的喜欢绝对不及我对他的十分之一,他还怕我父亲接受不了,但我父亲中意他要比中意我更甚,你问阻挡我们的是什么啊?我累了不想说了”严逸之真正把她当作女朋友是在姚庆山出事那天,是她的父亲帮了她的爱情,她的爱情总是靠突发事件成全的,她和严逸之本不可能在一起,她父亲帮了她,她和严逸之可能有一段故事但绝不可能长厢厮守,那场政变成全了她。严逸之带着她参加了国外的接见仪式,上宾待遇仅次于领袖,人们见他如见总统,风光无限,照片上的他无疑不都是立于孤山之巅,与云海相搀,周围的人都变作了陪衬,姚桃知成了除他之外众人的焦点,外界猜测姚桃知与他的关系,他却绝口不提,全国乃至国外都大肆报道少帅承蒙红颜厚爱,目中自含三分侠气欲攀天,全国举声恭维夸赞,他那时还不知道人的兴衰就如天下一般,分久必和,合久必分,盛极衰来,衰尽则又盛,树大招风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三、他楼塌了(1936-1945

  战争之势愈涨愈焰,谈判、签订协议早已止不住来势之凶猛,少帅所统帅领地相继沦陷,严逸之最恨日本人,当时严康峰遭日迫害,此日之血未耻今日又被人家欺负到家门口,接到不抵抗通知时他向上级连发五封请示出兵防守,上级多日未回,严逸之更是多日未眠,桃知看到严逸之衣衫不整唇上也冒出青渣,看着战火不息蔓延,桃知明白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,更不可能告知她接下来的行动,12月,严逸之起身与杨承府赴京,临行前,严逸之留给她一封信件“七尺之躯,已许国再难许卿,国难当头我辈皆会奋起反击,此次一去,只能负你”次日后,桃知从报纸上得知兵谏事件,他用自己的前程当了赌注,桃知在见到严逸之已是新一年,蒋开元发表讲话评价严逸之“小事精明,大事糊涂,把握不坚,心志不定,孰可悲也!”双十二之后,严逸之被接到南京,美名曰调养生息,实则是软禁,少年别,风光别,脱下那一身戎装他也不过是天地间普通人,他立于少帅府的观风楼最后看一眼这曾经属于严家的河山千万里,桃知轻抚上他的手背轻声问“后悔吗?”一年之间她成长许多,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从选择了这样一个人开始就注定要背负许多,严逸之反握住她的手“虽有遗憾,未曾后悔”他也开口问“那你呢,你后悔吗?你想要的生活肯定不是终身待在同一个地方”桃知看着他的眼睛“逸之,无论对错,我都会与你一起面对”面前的桃知,坚定而勇敢,让人想要相信,这一年,严逸之被囚南京,杨承府被暗杀。他的辉煌风光的一生在1936年画上了句点。

  1937年蒋开元在庐山发表“地无分南北,人无分老幼,皆有守土抗战之责”的讲话,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,内战开始,没有严逸之参与历史在桃知眼中进程总是很快,战火从未停止,天下依旧大乱,每日她都将最新报纸念给他听,失去自由的生活使严逸之苍老了许多,当听到天下战局已定时,他如释重负“自古大乱之后便是大治,这是最动乱的时代,却也是盛世的开始。”,桃知陪他在这静园中虚度了大好时光,他亏欠她太多,剩下的日子里就陪她做一对市井夫妇,将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她吧,严逸之拉起桃知的手“不如在东角那边种棵桃树,结了果子后我们用来做果酱,我记得你最爱吃清淡的食物了,不如一会我们去春花秋月楼去吃清蒸海鲜煲”桃知捏了捏他“你口味偏重现在带的我也吃不惯清淡的了,海鲜煲要红烧的更好”严逸之掐掐她的脸“好啊,随夫好啊”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1

  上了年纪后,严逸之带她搬回十里洋场,没有重回静安路而是选了最热闹的地段,每天生活也乐的自在,孰可喜也?爱人不离不弃,孰可悲也?似锦前程变黄梁一梦,严逸之的一生结束在1936年,他的一生在1977年才真正结束,喜忧参半,苦甜尽尝。

  年轻时,想牢记的需要万分努力才能铭记于心,想忘却的只需要无意间一闪便会清晰印于脑内,如今他越来越老过往却都一股脑的涌了上了,这样也好他像个看客一般看尽了自己的一生,看尽了传奇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

  桃知最喜爱小孙女-露枝,她的身上融合了他们共同的影子,露枝思想开放且创新力十足,勇敢却不鲁莽,她在和桃知聊天时说自己喜欢隔壁邻居家的一鹤,“祖母,你有没有回忆过祖父曾经,或是以前幻想过祖父的未来,我认为一鹤以后肯定是成功的领导者”桃知笑了,那个叫一鹤的孩子确实与严逸之少年时期如出一辙,生在和平年代不知那个孩子的未来会如何,她陷入了露枝的问题中。

  她可以想他年少时意气风发,锵锵立于天地间,不受管不受教,不信命不服命,手一扬便是惊涛骇浪,一挥又震的树上积雪纷纷落下,临驾于世人,惹下是非也不见改,犯下错也未必悔,因己伤人,不顾后果。

  她可以想他年老时疲惫坐于摇椅中,遇到想得到的也不再去拼命得到,再不争再不抢,听天由命,信命服命,或成为一古怪老头,脾气怪戾,放不下过去,对一切都挑剔,凡事皆不如从前,或成为一市井老头,买菜遛弯,与邻里听书下棋,抑然忘记曾经身份,对前尘释怀,与旁人无异,安度晚年。

   活了这么大岁数,她仍不敢想他中年时经历了万千,将他磨得圆滑,将他生生从孤峰之巅扯回凡世俗尘,将他的生活从漩涡波澜拉至安逸无趣,一汪死水般的安逸,虽有成长,却不再是当时的出众、不凡,不再利,不再闷头直上,遇到南墙便转头,成为芸芸众生之一员。

  传奇烂于腹中,前尘被抛却脑后,往事也被匿藏于心,他们不提便无人可知。

  

 
表  情:
加载中...
 

请各位遵纪守法并注意语言文明